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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88章 喜江南(17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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先是薰貂袖端中遞出的兩只手,然後就是整件表紫貂的大衣、衣下的整個人都投了進來。這是齊宏第一回鉆入齊奢的懷抱,卻並未感到星點的陌生。險象環生的成長中,他的精神一直都在叔父的懷裏頭鉆著。這依靠迅速就給予人強有力的安全感,齊宏也就一如既往地埋首汲取著對方慷慨的能量。

齊奢剛開始還有幾分異然的尷尬,但當他覺出這大孩子烈烈的抖簌時,就向已聚滿在周身的侍衛們揮了揮手,安坐在地圍護著齊宏,如同父親慰藉跌跤的愛子,輕撫、拍打。等後者終於由他懷內退開,他就用一個眼神示意其起立。齊宏卻不動,但也用一個眼神道明了緣由。齊奢順目一望,就見子侄的褲襠處已濕了一大片,微泛著腥臊。他稍一楞,即刻嚴厲地提高了嗓子:“都傻站著幹什麽?還不快拿碗熱茶來給皇上壓驚!”

茶很快就取了來,齊奢接過了轉交齊宏,中途卻手一晃,半盞茶都潑在了龍袍上,濕透其上的團龍和華蟲。齊奢膝退兩步,額觸黃土,“臣餘悸未平,手腳不穩,臣沒用。”

望了望已被茶跡所掩飾的尿跡,齊宏便也用毫發無傷的九五至尊掩蓋了九天驚魂,虛脫地手一虛托,“皇叔救駕有功,朕回頭要重賞。起來,扶朕也起來。”

聞言,何無為先奔過來攙起了齊奢,“王爺,您的背——”所說未盡,已在主子的一瞪下住了嘴,默默盯著那一領被虎爪撕裂的裘裳緩緩滲出了殷殷鮮血。

由於這起意外事故,南苑巡幸被提前結束。甫回皇城,少帝齊宏就遭到了母後喜荷的當頭重斥:“天子安危關乎社稷,怎可以身犯險?自此而後禁止行獵!”大發了一頓脾氣後,便叫他由乾清宮搬去東面的齋宮,為幾日後的祭祀做準備。

清露冷浸銀兔影,天地色相和。

如此幽靜的夜,齊宏卻滿胸都是難言的亂緒,坐臥不寧。就見貼身的老監應習緩步而上,“啟稟皇上,聖母皇太後派人來瞧皇上。”

齊宏估摸著又是母後叫太監來訓導他,雖則不愛聽,也只得垂頭喪氣地答應道:“傳。”

人被傳進來,齊宏的死樣活氣卻筆鋒一轉,“啃,這裏不用伺候了,都給朕退下。”等一等,兩個大步就沖了下來,“金砂姐姐!”

金砂仍是那一身宮裝,耳下卻添了掛碎貓眼葡萄墜,潤光如許,很有別樣的清致嫵媚。

“噓,皇上別這麽‘姐姐’、‘姐姐’的瞎叫,讓人聽見可了不得,是殺頭的大罪。”

齊宏樂而忘形,“怕什麽?這裏又沒人。母後怎麽叫姐姐一人來了?”

金砂打從懷內掏出個小點心盒來,揭開蓋子,“不是太後叫我來的,今兒太後歇得早,我趁宮門還沒下鑰自己偷溜出來的。皇上受了這一場驚,又被太後那麽狠狠地訓了一頓,心裏一定不舒服,正該好好進補才是,偏又趕上這幾日動不得葷腥。吶,皇上愛吃的魚餡餃,聞聞,多香!”

“這可不成,”齊宏接過金龍盒,卻又反手放去了禦案上,“這是朕第一次主持祭天,須得心敬意誠,哪能為了貪嘴就做出欺瞞神明之舉?”

金砂嘴一撇,撇出了滿滿的嬌寵,“這麽看來,都是奴婢多事,壞了皇上的大義。皇上恕罪,奴婢不打擾皇上清修了,這就告退。”

“嗳——”齊宏忙喚住她,眼對眼地盯緊了金砂,想知道她艷艷的雙頰上拍的是胭脂,抑或是紅墻間的夜風?“難為姐姐想著朕,大冷天的還跑一趟,凍壞了吧?朕給你暖暖。”說著就兩手把金砂的手握起在嘴跟前,慢吞吞地哈出一口氣。

金砂倒反而冷得更厲害似的,遍體僵挺地杵在那兒,“我還以為這一遭皇上嚇破了膽呢,誰知膽子倒更大了……”

齊宏淺嘗輒止地,上唇往她手背上的皮膚挨了挨,“朕是膽子大了,因為有件事兒朕沒告訴母後,誰也沒告訴,就留著講給你聽的。姐姐,那老虎撲過來的時候,朕嚇得把眼睛給閉上了,眼一閉,就瞧見了你。”

極熱的一些什麽,在青春少艾的四只眼睛裏激蕩。金砂輕顫著雙唇,動情呢喃,“陛下……”

齋期中的齊宏當真犯起了嘴饞,是種很怪異的食欲,逼著人不得不吃;而那奇珍美味,則是他這坐擁世間榮華的帝王也從未享用過的、一根女子之舌。

無師自通地,一切開始發生。齊宏把金砂捧在手心裏熱吻著,指尖碰觸到她耳墜的碎寶石,發出如饑似渴、心醉神迷的微響。這響動在體內敲振著他,帶來一陣又一陣浩浩滾滾的小戰栗,再之後是一個大的,一個非常非常大的戰栗——由於一聲輕輕的冷咳。

齊宏松開了嘴裏的金砂,擡高眼。他瞧見了門前的太監趙勝和宮女玉茗,二人中間矗立著神像一般的母後,其冰白的面容上布滿了遭到人類欺詐和褻瀆的、炎炎的神怒。

這,正是喜荷一生中最為恚怒的時刻之一。她往裏走兩步,目光從禦案上敞開的點心盒掃向已軟跪在地的金砂,盯住她。

“從中秋拜月,我就對皇帝的舉止暗生疑竇,今日果叫我拿住了證據。怎麽,大典之前,拿畜生的肉還不夠,還要拿自己的一身肉去勾引皇帝?好好的聖明天子,全叫你這種小娼婦教壞了!趙勝,把金砂叉出去杖責五十,然後貶去浣衣局,不,貶去打掃廁行。”

“太後饒——”

“母後!”還沒等金砂求饒,齊宏已跟著趨蹌跪拜,“稟母後,不關她的事,是兒臣強迫她的,母後要教訓就教訓兒臣吧。”

喜荷直氣得肝氣上湧,牽得連眼皮子都跳,“你翅膀長硬了是不是?嫌我這個老太婆礙事,要活活地氣死我是不是?”

“母後息怒,是兒臣錯了,兒臣再不敢頂嘴了。”

“我瞧你是忘了,咱們娘倆是怎麽一步一步才捱到今天的,你那時候說,等長大了一定做個勤政的好皇帝,一定好好孝敬為娘的。這就是你的勤政?這就是你的孝心?”

“母後這麽說,兒臣當不起。母後別生氣,總之全是兒臣的錯,母後盡管責罰就是,只求母後千萬別生氣,氣傷了身子,更增兒臣的咎戾了,母後!”齊宏連往地下磕過幾個頭,舉首見母親的眼中已閃現出淚光,便也一聲一哽道,“千錯萬錯都是兒臣的錯,還求母後饒過姐姐。”

一語未竟,齊宏已大悔不疊,那“姐姐”原是他與金砂在避人處偷偷摸摸的昵稱,這時失口說出來,恐怕更是火上澆油。果然見母後的表情已騰一下被激得簡直發出“滋啦啦”的厲響,聲音卻改換做一種冷誚而陰涼的語調:“‘姐姐’?我怎麽不知道這皇宮大院裏竟還有這麽一位皇姊公主?”喜荷長長地伸直了手臂,嵌著密密麻麻朱藍石粒的金護甲精光耀然,對準了金砂,“來呀!把這狐媚諂道不知尊卑的東西給我拉下去,著實打,打成肉醬完事兒!”

金砂五雷轟頂,在兩個上前拖拽的太監手內熱蝦般掙動,“太後饒命!太後饒命!皇上,皇上救我!皇上——”

齊宏淚如雨下,一把撲住了喜荷朱羅命服的下擺,“母後饒命!母後饒命!母後若打死了她,兒臣也不能活了!”

喜荷怒不可遏,滿額上筋絡亂暴,高高地揚起了右手,用盡畢身的、畢生的氣力,朝兒子揮落,“我欠你什麽了?我欠你什麽了?我熬油似地在這宮裏熬了這麽些年,好容易把你拉扯大,就等到你這麽一句話?堂堂的一國之主,就為了這麽個不要臉的娼婦——好,好得很,你不活,你就去死,你就去陪著你那小娼婦一塊死!”

趙勝和玉茗圍上前攔勸,乾清宮管事牌子應習也領著一幫小監聞風而入,個個叩首如搗蒜,“太後別動怒,萬歲爺還小呢。萬歲爺,快給太後賠個不是,快說句話!”

齊宏一句話也說不出,從小到大他也未見識過母親此般雷霆萬鈞的架勢,居然被唬得哭出來,連金砂被拖下殿也顧不得,只光著頭任打任罵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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